甜甜的玛莉莉
“大学课程当中最不能错过的一门课,就是跷课。”雷朋曾这么说过。
他主修英文系。我只是在一年级时的“应用英语(一)”课程上,曾跟他同班而已。我们在上第一课时,便嗅出对方有相同的气味。
在那个课程中,我们还能保持着一半左右的出席率。但最后成绩出来他却得第一名,令只位列中下游的我大惑不解。
基本上,雷朋完全不温习功课,还常常为自己从来没有买过一本教科书而自豪。他只偶尔为个人兴趣而读点书。
他几乎所有的笔试都考不合格,倚赖英语会话能力的口试则视乎题目,有时会轻易取得高分。所以,到头来他的平均分总可勉强达到合格线,免于留级或被勒令退学。
有时候,我为了追赶合格线,也必需硬着头皮熬夜苦读个两三天。所以我非常羡慕雷朋的英语能力,和他有个美国人母亲。
我是否忘记了说,雷朋是个中美混血儿?
雷朋常说要写一个极尽讽刺的故事:“一个有关大蘑菇的寓言”。
这故事的内容大约是说,学校里面的各种腐朽和无聊一直累积下去,结果在校园中央长出了一只庞大无比的蘑菇(!)。
蘑菇是一种食腐的真菌类生物。
这个故事的情节,会随着他当天的心情而变化,昨天说的明明是出爱情喜剧,但在明天则会突变成一篇时事评论。
他还说无论剧情怎样发展也好,总是会到达同样的结局:
“那只蘑菇盛极而枯,最后倒塌下来把学校压得粉碎。完全的毁灭。”
我和雷朋曾经试过一次,在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就跑到郊野公园去,把所有笔记和考卷等投到烧烤炉中,处以火刑。
我们刻意延长享受的时间,每烧掉一张之前,都先对它们加以嘲笑和辱骂。花了整整六个小时,我们才把第一年的大学生涯燃烧殆尽。
离开郊野公园时,我发现雷朋眼眶发红,而且说话时声音沙哑。
起初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但他对我说,他好像是患了感冒。
我问他,既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为何当初不提议改期呢?他就说,只要能够走动的话,也一定要尽快烧掉那些东西。
“安魂曲如果不在死后立即奏出的话,亡灵便不能够被超渡了。”他说。
“谁是亡灵?你说你自己吗?”
“不,不是我,”他说,“是我的大学生涯。它死得好惨啊。”
在那之后,雷朋回到他位于离岛的老家中,躺了整整三个星期。两个月后,暂住在他家照顾他的玛莉莉证实怀孕了,他的避孕理论不攻自破。
后来我对小夕解释说,我在学校的储物柜被人爆窃,犯人找不到财物后便把我所有的笔记丢掉泄忿。
听后她只是“呵”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的话。
雷朋宁愿向别人借钱为玛莉莉堕胎,也不愿意叫我还钱。虽然我向他借钱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女朋友堕胎。
我问他,为什么不想个藉口问父母拿钱呢?他的回答令我震惊:
“我从来没有对父母撒过谎,也不会这么做。”
雷朋的双亲依然健在,虽然二人已经离异。
他们的亲子关系似乎很好,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连系。雷朋在跟他们讲长途电话时,脸上总是流露出玫瑰盛放般的笑容。
还不止如此,我觉得他还变了性,又返老还童了十五年。
每次耳闻目睹雷朋对父母所表现出的乖巧时,我都忍不住嘲笑他,说他的这种态度令我呕心。他完全没有反驳过我。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你从来没有对父母撒过谎?”
“是的。不行吗?”
“那...难道你连玛莉莉怀孕和堕胎的事,都告诉了他们吗?”
“隐瞒跟撒谎是两回事,”他说,“他们什至以为,我们还是童男童女呢。”
接着雷朋问我,当初为什么不想个藉口问父亲要钱。我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他的:
“跟你说方便多了,什至连藉口也不用想。”
我到现在都尚未把钱还给雷朋。所以在经济学上,雷朋仍是处死我们第一个孩子的刽子手。
当我告诉小夕,雷朋因为急性盲肠炎而入院时,她合什双手,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起来。
“你在干什么?”我问她。
“祈祷嘛。”
“我知道...但是你从来不祈祷的。”
“我现在非常渴望有奇蹟出现。”她说,“我希望那位医生会把雷朋的睾丸,看错成是他的盲肠。”
“那你倒不如祈求,为他剃毛那位护士人有错手吧。”我说,“机会率要高得多了。”
小夕对雷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当她知道了他如何冷待刚做完堕胎手术的玛莉莉之后,她什至把雷朋视为女性公敌。
顺带一提,结果那位护士并没有失手。
有一段时期,雷朋的心情曾经变得十分烦躁。他向我透露过原因:玛莉莉不肯跟他上床,又没有跟他解释为什么。
“我怀疑她有了别的男人。”他说。
“你太多疑了,”我说,“你有证据吗?”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这算不算是证据?”
“是不是做完手术后还会痛呢?你有没有问过她?”我说。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怎会还痛呢?”他说,“你的女朋友不是很快就康复了吗?”
“那你到底有没有问过她?”我说。
“她要让我知道的话,自然会告诉我。”他说,“我讨厌整天对着别人罗罗唆唆的,像个娘娘腔。”
玛莉莉在完成堕胎手术的几个月后,流血和疼痛还是不止。
当时在这位女孩的身边,不要说有堕胎经验的,什至连可以谈论这种事情的对象都没有。
所以,跟她并不熟稔,但曾是过来人的小夕,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好可怜。那女孩连自己去看医生都不敢,就只会躺在家里挨痛。”小夕对我说。她把玛莉莉硬拉了去看中医。
持续服用由中医师开出的药方之后,玛莉莉在几个星期后就完全康复了。
“你想知道你那位好朋友,对玛莉莉做了什么好事吗?”小夕后来问我。
“他干了什么?”
“他就是什么也没干。他什至还消失了,在女朋友拒绝和他睡觉之后,”她说,“那时候她什至痛得连路都走不了,他却只想着要上床!”
“雷朋也跟我谈过这件事,他说玛莉莉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那他就可以人间蒸发了吗?”她说,“女朋友为他堕了胎!他明知道玛莉莉一个人住,就应该留在她的家里照顾她。
这个混球非但没有这么做,什至还试过整整一个星期没跟她说话,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摇过去!”
“其实...他只是不喜欢对别人罗罗唆唆吧了。”我说。
“拜托,他当了别人的男朋友多少年了?”她说,“他难道还不知道吗?女人就是要从男人的罗罗唆唆中,才能感受到被爱的生物!”
小夕千叮万嘱地,要我别把这件事的内情告诉雷朋。
“不要让他有改过的机会,他没有资格。”她说。
“但这样做的话,最终受苦的还是玛莉莉吧?”
“他再那样对待玛莉莉的话,我会劝她分手。”小夕说,“她是个那么甜的女孩,又长得漂亮,为什么要死抓着那个自私鬼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