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够了,她抱起孩子,放在浴巾上,细心地为她擦干。
孩子哇哇地哭了,要吃。那哭声,好响亮。
老船长手忙脚乱地为她温奶。
这就是生命,生机勃勃的生命。
“你瞧,她多能吃。”
孩子咕嘟咕嘟地吮吸,再咕咚咕咚地下咽,大半瓶奶,居然喝得一滴不剩。细妹抱起孩子,在她背上轻轻拍,拍,她舒服服地打一个饱嗝,那双动人的大眼睛一闭,便安然睡去。
孩子,给这家人带来多少美好的梦哟。
第二天下午,老船长去了苍南。他在镇上通过一位熟人,找到一位农村妇女,四十多岁了。那女人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家里没有什么拖累,报酬待遇都已谈好,说好安顿好家里就来。
事情办完,他便朝回赶,他是坐船回来的,到达港口,已经是深夜了。
夜里,港口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正准备搭的回家,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是什么香味?
他向口岸边一看,就在口岸的西边,一片夜市的灯火,那香味便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他走去。
这个夜市很长,很大。
前面是一溜排蝗卖烧鸡烤鸭煎鱼炸鹅的,还有猪脚猪头,猪心猪肝,亮晃晃的电灯一照,煞是诱人。
他是绝少光顾夜市的,在这种地方吃饭,卫生不大让人放心。
到底是什么香味呢”他自己也奇怪了。这香味就像是熟人的招唤,揪他来的。
走一段儿,那味愈发浓了。待走到那小摊前,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过桥米线,难怪这香味这么熟。
“哎,来一锅,辣子要不要?重点儿,轻点儿。”
那声音虽然沙哑又干涩,却十分地热情,亲切,小贩们会做生意呢。这老太婆,真行,他想。
怎么,这声音这么耳熟?
他刚想抬头,那老太婆已到他身边,一双后已在他面摆上一双竹筷,一壶香醋,一罐油泼辣子。
然而,他呆了。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很普通的金箍子,那箍子是只没有茬口的浑圈儿,戴在她的手上,已经嫌小了,死死地箍在肉里,使戴着箍子的地方凹了下去。这只箍子是他母亲传给他的,留给儿媳妇的。这箍子又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
那时候,她的手那么光滑细溜。
呵,冤家,冤家。
老船长顿时感到血直往头上涌。
他真后悔,到这儿来。
她离他而去,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快三十年了。
她变得他几乎认不出了。当年,她虽不多么漂亮,多么鲜嫩,可绝对不能让他相信,眼前这个瘦小千瘪的小老婆,会是他当年的萍儿。
她比他小两岁,她不该这么老。如果有入说她今年七十岁了,他也信。
她离开他那年,她三十五岁。
那时他正关在牛棚里,她这个根红苗正的贫农后代反一击,造他他的反,跟他这个海外关系复杂的特嫌一刀两段,划清了界限。在批斗会上,她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还给了他两记耳光。他那一直像浮在水面上的葫芦一样的脑袋,登时变成了秤砣。
那天夜里,他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他真想死,可造反派看他看得那么紧,他想找根上吊的绳子都没有。
她是由那个工宣队长陪着,来找他离婚的,他流着眼泪在离婚证明上签了字。
她蹲在地上洗碗的汉子,该是她的丈夫。
他偷眼看看,像。
他的心境忽然又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