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那么一天夜晚,他刚送走小纹,回到家里,推开卧室门,却发现孩子身边坐着一个女人。他吃了一惊:那是他离了婚的妻子。
他回过头来,用她那气恼的,夜一样黑的眼睛瞅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端详她,今天晚上,她像是着意修饰了一番,她穿着一件鸭蛋青的软缎旗袍,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她仍然那样秀美,美得使人眩目。
“你怎么来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你。”她柔声说。
“真的想我?”他有点感动。
她走到他身边,深情地看着他:“你瘦了,老了。没人在身边照顾你,还恨我吗?”
“谈不上恨。你过得好吗?”他问。
“怎么会好?没有你。”她用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胸前,“为什么不亲我?不认识我了?”
他勉强地吻了她一下。她笑了,那是忧伤的笑:“从前你可不是这样…我还漂亮吗?”
“漂亮。”这是真话。
“你还爱我吗?我要你说真话。”她盯着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无数的爱交织着恨,一齐涌上心头,在他的心中翻腾,他哑声回答:“爱。”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就要涌出眼眶的泪咽了回去。
这是真话。
他明白,这是他一直压在内心深处的独自。他爱这个女人,岂止是一般的爱呢!他爱得那么深,又那么真,那么苦,那么心疼,可她怎么就不知道,不珍惜呢?
他想喊,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把这些天来的积郁都发泄出来,可他又不能够,他的淫智,他的自制力又死死地把它压抑在心底。
“我也是。”她真诚地说,“我现在才知道,我不论爱谁,都不能像爱你爱得那么深。再说,你是孩子的生父,她不会再有第二个生父。”
这番话一出口,大副的心情立刻阴暗了,他冷笑了一声:“他,不是比我强吗?”
“别说了!”她立刻发觉了自己错误,她想阻止他,“他不能和你比,他浅薄,俗气,什么也不懂。他要有你一半就好了。”她说着叹了口气。
“你不是那么强烈地爱过他?”大副无法抑制自己的气愤。
“别说了,我看不上他。那时候,我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今天晚上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要不,还得吵。”
孩子已经睡熟了,小胳膊露在外面,她伸手把胳膊给放进被窝里去。孩子的睡态很美,小脑门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伸手为孩子抹去。
“你要结婚了?”她问。
“不知道。”他含混地回答。他心想,小纹的情况,她知道了。
“立刻和她断绝关系,这是我的家,不许她再跨进这个门儿。”
“你。”一刹那间,最初的那点伤感,忧郁失悔的气氛丧失得干干净净,站在大副面前的,是那个歹毒的女人了。
“我要去幼儿园,控告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你不配,你没有这个权利。”
她冷笑了一声:“你爱她?”
“这不是你有权过问的事。”他冷冷地说。
“我如果偏要过问呢?”
“那只能是你自找难堪!”
她嫉恨得快发狂了:“她是你的老婆?”
“不许你这样说她。”
啪。她扬手打了大副一记耳光。
大副呆住了。
她也呆住了。
忽然,她扑上去,抱住大副哭了,哭得挺伤心。
大副低声地说:“吵了五年,难道还没吵够,还得接着吵?”
“我要回来,小泽,我不走了。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
“让我考虑考虑,我不能马上答复你。”他想,如果她是真心,又愿意诚心和好,回来破镜重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你不能不做海员?这么多年漂洋过海,不能换个工作干干?就那么稀罕那三道杠?让我在家里守活寡!”
一瞬间,他忽然怜悯起她来了,甚至于自责起来。难道说,造成这种感情上的背叛,他自己就没有责任?在他们夫妻感情的破裂上,他不也是有许多难以宽恕的过失?
要知道,人是难以忍受长久的精神空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