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未央十六岁、流景十四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对母子。那母亲满身是血的抱着一个才六岁多大的小男孩,跌跌撞撞的冲进村子里,连话都来不及说就断了气。
那孩子眼睛睁的大大的,漆黑的瞳孔跟雪白的头发,再再显示他是个不纯正的杂种。村子里为他召开了会议,大部分的人都赞成收养他,也有人投反对票。看他们逃命的样子就是知道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仇家,谁知道会不会波及到魔族。争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给留下。
他又小又弱,从来不开口说句话,总是把眼睛睁的大大的,漆黑无神。他一见到流景就像见到妈,黏的死紧,于是最后演变成了照顾他们俩的姊姊还得再多照顾一个人。
因为他死都不开口,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夜未央不喜欢他,因为他总粘着流景像个跟屁虫,看了就烦。而且流景每次都处处维护他,夜未央就更不爽了。
流景跟夜未央说,其实这小傢伙很喜欢你。夜未央瞪了他一眼:才怪,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恨不得取代我的位置跟你好。流景笑了笑:未央,不对,他看你的眼神摆明就喜欢你。夜未央被他的歪理气的吹鬍子瞪眼,头一扭就给跑了。
有一次夜未央给离他们家隔了几条街的大婶送菜,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看见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要叫又骂根本是现场版的校园霸凌。他认出了带头的那个小娃,是大了他三岁的闅猎,个性火爆又任性,夜未央曾经跟他起过冲突,那傢伙暴力不好惹,超级难搞。于是夜未央好奇心膨胀,抱着菜篮子晃到一个孩子旁边。“喂,在干什么,这么吵……”他脸色一变,对着带头的闅猎低吼:“你在干什么!”
被围在中间很明显就是被欺负的那个小男孩。他微微垂着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除了脏污以外还有被撕扯。
“看不出来吗?夜未央,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闅猎嗤笑了一声,“这来路不明的杂种住在你们家,你都不会噁心吗?你看这眼睛,黑黑的,跟我们的琥珀色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是他妈在外面的哪里生的!”他想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啊,夜未央,我想起来了,你跟流景都没爹没娘是不?搞不好你们跟他其实还有血缘关係呢!”
“……你!”这傢伙摆明拐弯在骂他血统不纯。夜未央觉得自己被污辱了,他很愤怒,长发微微颤了起来。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可怜的,说真的,父母其实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伤口,可闅猎却故意把它刨开,大肆嘲笑。
夜未央猛然发难,丢开菜篮扑过去直接给了他接接实实的一拳。他被他揍倒在地,嘴角破了皮流血,闅猎不甘示弱的揍了回去,两个人就地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拳,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撞翻了他原本拿的好好的菜篮,翠绿的蔬菜洒了一地。夜未央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还是刺激过头了,揍起人来一个狠,很快的闅猎就逐渐落了下风。
当两个人都逐渐体力不支的时候,闅猎趁他不备给了他凶狠的一拳,夜未央重击在地,几乎爬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闅猎没有趁胜追击,也许是累了,他丢下几句狠话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夜未央从地上狼狈的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东一片西一片黄黄绿绿,是压到蔬菜了。
那有双黑眸的孩子依旧站在那里,头垂的低低的,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夜未央没由得火大,冲着他的背影吼:“被人家欺负你都不会反击吗!被那样说你都不会生气吗!你有病啊你!”
他越想越愤怒,用力的搥了墙壁一下。妈的我替你出头你却这么一副死爹死娘的鬼样!……不,他娘是死了没错,他爹好像也没比死了好……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的瘦弱背影,突然间鼻子酸的想哭。
不是因为自己被污辱了,也不是因为伤口被挖出来洒盐,也不是觉得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傢伙很可怜。不是同情,也不是任何矫作的怜惜,他只是觉得很伤心很伤心,这个人到底是觉得有多绝望,才会连泪都哭不出来。
那个傢伙终于抬起来看着他,漆黑冰冷的视线让夜未央打了个寒颤,看起来没有半分血色的嘴唇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别夜。”
……什么?夜未央愣了好一会才消化完这句话,明白这人在跟他说他的名字。原谅他,他跟不上这孩子的跳跃性思维,他发愣的时间长达一分多鐘才反应过来。
“别夜?挺好的名。”他突然觉得这孩子也不是这么讨厌了,最起码流景怎么也套不出这孩子话,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胜利感。“谁给你取的?”
“……我妈。”
“……”
惨了,踩到地雷了。夜未央半张着嘴,最后猛一个箭步冲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就像勾着好哥们那样,虽然这个小哥们有点矮年纪还比他小。他对着别夜大咧咧的笑,“不要伤心,我也没有娘,可你看我有伤心吗?我啊,才不在乎那些事情呢!我只要有流景、有大姐就好了,没有了爹娘,可是却会有很多人来弥补他们的位置!”
别夜抬起小小的脑袋看他,最后又低下头,“……我不像你。”
啊!又开口了!夜未央信心大增,又继续说:“可是,你还活着不是吗?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些疼你、爱你,好好保护你的人!”他一边说一边自我噁心,他很少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惨了,要是没好好打开别夜的心结反而噁心死了他,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夜未央为这些听起来很肉麻的话脸红了一下下。
别夜愣了一下,“活着……我还……活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带着与他不合的羞涩跟靦腆,对着夜未央笑了,“未央哥,我能,这么叫你吗?”
他被他给笑的头昏眼花,噯原来这小子本性不坏嘛!他大力拍拍他的肩,大声的笑了。“当然!就叫我未央哥吧,以后你就是我的跟班小弟!”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别夜这两个的意思,也不明白很多很多的事情。
别夜,别夜,终将与夜离别。
而那个时候世界对他而言曖昧不清、朦朦胧胧,他不明白那个名字代表的意思,他也不需要明白。有些话,总是带着全然变数的。
他十六岁,他六岁。夕阳餘暉拖了两个长条的影子,一个少年正抱着头痛苦的吼:
“啊啊啊啊──惨了!要送给大婶的菜!妈的我要怎么回去跟大姐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