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嘈杂,像是汇集了呼啸的风声,嘶吼的马匹悲鸣,无数各色人声的呼唤。迎面而来的是几乎要让人背过气去的压力和尖锐的疼痛。蓝若觉得自己被挤压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而尖锐的风似乎已经撕破了的身体,在形成的透明洞里钻来钻去。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过程和感受,她大概是要感到庆幸的么?
在她力尽时的临别一眼虽然是模模糊糊的,但她也还是看清了李震脸上的悲楚和痛心。她今生自问没有再开什么杀戒,对人对己没有什么好对不起,可是唯独对他,今生欠下的已经是太多太多。是不是所有人之间都会存在一个因果循环?就像前生之中的王鼎因为遇见她而遭遇了原本并不属于他的劫难,那么老天就安排这一生之中蓝若遇见他,帮他渡劫。如果是这样的,按照她今生欠下李震的知遇之恩,伸手之援,只怕就更是要多了。那么是不是总会有一天,他们总会相见?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
蓝若一边咬牙硬扛着身体上的种种非难,一边这样转移注意的想着。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人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忍受的残缺,但是现在她忽然对生命开始充满了期待。
身体像是在电梯里遇到故障一样的猛然下坠,五脏六腑都叫嚣着错位后的灼热感和痛感。蓝若慢慢地恢复意识之后迅速的打量四周,在看到身边的男子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是王鼎!那就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前生去了么?蓝若,不,白冰有些茫茫然,在看到王鼎苍白的脸和汩汩流出的鲜血时神情收紧。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对前生的记忆就只是停留在王鼎菜场遇袭她将他带出包围圈时。不知道中间那一截那样漫长的记忆是不是就是在这个断层时发生的。情况还是很紧迫,白冰迅速的思量之后将王鼎带到身上,专走偏僻的小道,寻到电话亭子,像之前拨打电话一样拨打了之后挂掉,再临近找其他的电话亭中拨打,挂掉,如此反复到第三遍时终于接通了电话。白冰将王鼎靠在电话亭中,低着头听对方低声话语,并不答话,眼神却是倔强。只是在中间看一眼王鼎虚弱的状态,目光变得柔软,低声对着话筒:“姑姑,我知道错了。只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不能不管他。”对方的语调明显的提高,白冰握紧话筒的手指缩紧,想起年幼时最畏惧见到的姑姑的脸。
对面声音略大的讲一会儿,声音有低下去,沉默一会儿,交代一声就挂掉了电话。白冰握着话筒,眼神先是一暗,然后又是一亮,话筒归位之后将王鼎重新背回到背上去,一拧身就消失不见。
姑姑一向为人极为严厉,但是事实上对白冰还是疼宠的。这个女孩身上有着让人平静的正面能量。即使是从事这样残酷的职业,她内心深处也总是对美和善良充满了信任。白冰是个很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她对这个世界还是愿意相信,一方面,她又具备很高的职业素养。该出手时极稳定,对任务的完成从来都是稳稳妥妥的。这样奇异的一个女孩让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姑姑难免会心存宽容,就好像,明明知道这样一来会有多少麻烦,但是她还是隐晦的告诉了离她最近的组织救护点。
她也是小小年纪一路跌打滚爬着走过来,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一次,就这一次,再完成一次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吧。
白冰按照姑姑的隐示来到一家私人医院,在进去之前还在担心要怎么跟对方接上号,怎么尽可能节省时间,但是在她进入医院的第五步就已经有人接应上来。急诊医生和推车一起到位,什么也没说的接过王鼎就往手术室推,像是一个寻常的、早已接到电话预警的急诊一般自然的完成程序。
白冰看着王鼎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显示手术开始的灯光亮起来,一颗心才将将归位。精神一放松,全身都像脱了力一样的跌落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只是觉得茫茫然。前生今世之中一直奔走在险状之中,即便她是一名优秀的杀手,也早已达到了临界点。
身边俯下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低声问:“小姐,您是否要洗澡更衣?公爵先生二十分钟之后到。”白冰努力的调动自己因为猛然松懈下来而有些迟钝的CPU:“公爵?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什么公爵……”语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这边接应的这样的周密说明姑姑早已经将这边安置妥当。而这个护士口中的什么公爵,大概就是要和自己接应的人了。
白冰右手按住太阳穴:“那麻烦您了,请安排一下吧。”
白冰快速的洗了个澡,将早已被王鼎的鲜血染得斑斑迹迹的衣物换下来。出门时看到之前的小护士已经站在了门前冲她微微笑,也就沉默的跟在后面被带领着走到一个办公室门前。白冰站定,盯着小护士:“我的朋友情况怎么样?”小护士被白冰直视着眼睛微微一笑:“那位先生的手术一个半小时之后结束。”白冰微微点一点头,不再说什么,推门而进。
蓝若推门进入的时候心里因为王鼎安好的消息有些放松和愉悦,却在走进门看到坐在桌子后面椅子上的人的时候刷的呆住,因为猛然间太过吃惊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陈凌峰眉毛一挑,看向进入屋内的人。她很是吃惊的样子,眉目因为吃惊而微微的上挑,嘴唇微微的张开,身体显现出前行的趋势,另外一只手却是搭在门把手上,坐在这个位置能看到门外来往的身影一角和走廊上模模糊糊的交谈声。
陈凌峰站起身,走到白冰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看她因为他走近而显得愈发吃惊的脸,微微一笑,而后越过她将身后的门轻轻一扣,转身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白冰很吃惊,她当然要是吃惊的。她看着他眉毛好看的一挑,对她表面柔和实则冷峻的一笑,前尘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的就压过来。
初识见面,她还是一个满脑子官司的小丫头,在四月的春风里心怀不轨的扯着一只风筝想要将自己想要的那人吸引过来,那人迟迟没有如自己所想,却招来了这么一座大神:“姑娘这风筝好生漂亮,只是可知道这宫中已十多年未曾有人再放过风筝?姑娘可认为是这宫中人人都不爱放风筝?”彼时她还是个对今后一无所知的小丫头,脖子一横就顶了回去:“蓝若初来乍到,万事不知周详,还需前辈指点,万不敢遑论大盛皇室威严。”打第一次照面就把人气得头顶冒烟。
如果知道后来两人会有那样深的牵扯,如果知道命理让两人那样的捆绑牵绕,她必是不会再惹他生气,必然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那样心无希望的等待。她必然会像所有言情书中所写的那样,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再不将自己的视线目光放在旁的人和旁的事上惹他生气和伤心。如果…果然,想如果,才是最痛的事。
陈凌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从最初的惊讶中脱离出来,看着他的眼睛却是渐渐聚起泪光,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怨,饶是他已经是练就了钢筋铁骨,也还是被那样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那样的目光中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化为实质砸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了。